一
下班走在楼下,不再见到它轻喵着朝你奔过来,尾巴翘高高,带着满身奢华的皮毛在你的裤腿左右磨蹭。
猫咪、猫咪,倩珊、倩珊-----喊的伸长脖子,左等右等,不见回应。
踏上二十多层台阶,稍稍气喘,掏出钥匙,锁扣转动,就听见楼下猫咪粗重的、有气无力的叫声。
二十多层台阶着实累坏了它。曾经那可是分分钟的事。下到三楼把它抱定,轻飘飘的,要不是毛皮覆盖,它的脊椎骨一定是突出来的。一双大眼睛被满眼的分泌物粘着,一只粘满无法睁开,一只眼透过缝隙瞄方位。
摇晃着进门,径直走进卫生间,接一盆凉水端给它,它只舔几口,新鲜的鱼肉摆在它面前,轻轻抽动鼻子,嘴都不愿张开,似乎对鱼肉很倒胃口。“猫吃鱼,狗吃肉”对猫咪那可是梦寐以求的佳肴呀。过去,不管多大的鱼,它会闪电般的伸出爪子,连扯带拽几口吞下。
它跳上床,再挪到床头柜上,颤抖着趴下,挤着床头柜泡着绿植的瓶子,在豆瓣绿伸出的叶片安抚下,缓缓卧展。
四块药棉轮番擦拭,猫咪的双眼算是睁开了,匀称的毛发变得一绺一绺,雪白的毛色灰扑扑,那双曾经泛着青黄的寒光、晶亮犀利的黑眸子却被空瘪的眼眶扯着,似闭非闭,空空荡荡。
自头向下至尾部抚摸下去,呲杂的皮毛仍很杂乱,听不见喉咙里愉快的呼噜声,上下翻动的花尾巴,直直搁在桌面,那颗大于身子的头无力垂下。
48小时,除去喝水,它一直蜷缩床头柜,一直昏昏睡去。
二
2007年,初夏。家人往返上下班路途中的草丛时,被一只流浪小猫盯上,尾随。
它有黑白黄三色,花色随意散落,白色居多,大大的眼睛,小巧的鼻子,白色的长胡须,加上花溜溜的尾巴,美丽极了。刚满月的它,不足五百克,喵声纤细柔美,娇声不断,看见它就有抱它入怀的冲动。
一根火腿肠,让它吃饱了肚皮,感觉到家的温暖。沙发的棉垫,成了它的专属领地。门前的杂草丛成了游乐场,吃饱了,睡在草丛,睁眼就看到星星,很快,它就从流浪的草根,变成衣食无忧的公主。
肆意的畅快是要付出代价的。走着猫步,优雅矜持的它,很快变得抓耳挠腮,烦躁不安。扒开它的皮毛,一只、两只、三只飞速在毛丛中游走的跳蚤,让我们开始PK,要么揪一撮猫毛把跳蚤网住,要么跳蚤一个大跳转移阵地,还好,凭着人的眼疾手快,很快把害虫消灭干净。
为了让它提升生活质量,为了让它不再“失态”,秋天的时候它随我们进了城。
二楼的木地板,让它的爪子不再灰扑扑,硬邦邦,肉垫变得白白嫩嫩,四只脚雪白雪白。永远不出的闺房让它彻底认可了七十多平方的范围。
全荤的餐食,卷成毛团睡觉,慵懒惬意。只有在夜间,它会在一秒之内从厨房、跃过沙发,跳转阳台,几个来回后,做做猫氏瑜伽拉伸,恢复慵懒气质。
儿子喜欢枪。那把塑料AK-47冲锋枪射出的不是子弹,而是红色电子光点。光点射在地毯上,猫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一个猫扑,转头一看,光点跳到白墙上、自己的尾巴尖上,于是,它不停地腾挪、捕捉。我在一旁叹息:它的一颗小小脑袋,如何与比它智商高出千倍、万倍的人的智慧相抗衡。
看着它因不断追逐自己尾巴的光点转圈,头晕倒地的样子,“恶作剧”的儿子与它并排躺在地上,张着大嘴,乐得全身颤抖。
家里的拖鞋、袜子、凳子、被褥----统统成了它的假想敌,钻工事、炸碉堡、捉俘虏,天天不亦乐乎。只是苦了我的长筒袜,不管放在哪里,都会被爪子拉丝,报废。
摆在阳台的兰花,常常来不及生成一丛,就被它呲互的牙咬成“毛寸”,花盆里的满天星也省却了松土,猫咪天天用爪子抓挠翻饬,有时还埋上自己的猫尿。只有厚厚的虎尾兰和仙人球它无可奈何,从不招惹。
它常常蹲在阳台朝外望。隔着玻璃端详天天出现的鸽子,长时间盯着落在榆树枝丫间的麻雀,眼神随着麻雀落在阳台玻璃外,它定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有时唤它,精神高度集中的猫咪视而不听。有时,随着麻雀落至阳台,近在咫尺,它的尾巴快速左右扫动,透露出它对猎物的冲动,它果然具备天生猎手的优良素质。
一个周日,午睡之中,忽听猫咪迅猛出击到厨房窗棂,接着麻雀的喳喳惨叫进入耳膜。人还未爬起,就见猫咪嘴上死死咬着一只麻雀,表功似地来到床头,它并不立即吞下麻雀,而是把麻雀松开,用白爪子推推,见它不动弹,两个爪子,左边拨一下、右边拨一下,很快轮番上阵,把麻雀从卧室抓到客厅,再从客厅推到厨房。我跟到厨房,看着薄薄的钢窗,想象猫咪迅猛出击,如果把握不精准,跳出窗外还不摔伤?如果有顾虑,一口咬不上猎物,又会是怎样的情形?
它毕竟是猫咪,没有人的瞻前顾后,把简单的事弄复杂,它只遵循专一的事情专心去做,就是结果。
住处距离鱼市很近,一缸鱼吃因为鱼虫,很快繁殖三个小鱼缸。猫咪整天围着鱼缸转。红的黑的孔雀鱼,让非常怕水的它,忍不住伸出爪子在水里挠。猫咪并不想消灭它们,它会整天把鱼们撵的东游西荡,惶惶不可终日。有一条鱼甚至跃出鱼缸,自尽了事。
知道自己闯了祸,猫咪听见儿子开门的声音,就会跳到花盆背后,露出一只眼睛观察。
“欠扇了你。”看到家里一片狼藉的战场,儿子生气了。上演人猫追逐游戏,茶几、电视、卧室,一路追将下来,猫咪还是没逃过魔掌。被儿子的大手掐住脖颈的猫咪,不再反抗,儿子把它翻过来,面朝自己,只见猫咪用它隐藏在肉垫中的利爪,猛地回击,儿子的胖脸蛋下一条伤痕迅速充血。 我在一旁笑儿子:“你的体积比猫咪大十几倍,不要以为弱小就好欺负。”
因它是雌猫,因它的勇敢,它成了我家一员,并有了正式的名字——李倩珊
三
俗话说:饱暖思淫欲。随着春天的气息渐浓,猫咪纤细的声音夹杂着嘶吼,著名的“叫春”它同样不可避免。
倩珊并不出门。奇怪的是,它对女声的呼唤没什么反应,只要听见儿子的呼唤,就无法控制自己,叫的声音更大,尾巴翘高高,一副心甘情愿的姿态。
我摇头叹息:“青春期的孩子就这么肆意,就这么难控。”同样是青春期的儿子很得意。曰:“同性相斥,异性相吸”。七天后,它那无法自控的“闹春”才渐渐结束。
四年后,人的因素,让它有机会遇见不同“帅哥”。阿黑和小黄成了猫咪的新邻居。
每天,猫咪蹲在平房的窗台上,看着地上的两个或三个“求爱者”。它无动于衷,“帅哥”们肯定不符合自己心中的“白马王子”,说白了,根本没瞧上。原来,爱的标准不仅仅人类才有。
自我的坚持往往存在危险。
几个月圆之夜,没听见倩珊半夜“敲窗”。以往,它敲窗的形式很特别,一双利爪撕扯纱窗,口中喵喵叫着,身体撞得窗户玻璃咣当作响。“真是不省心。”嘴里怨着,双脚心甘情愿地步出卧室,开门、唤它。
但是一连几天都不见它回家,心里纳闷。一天夜里,倩珊用它的爪子挠门,纤细的叫声有气无力。门开了,它不是一蹿进门,而是拖着尾巴,慢吞吞拧进来,爬上沙发,垂头不语。
早上一看,倩珊仍趴在沙发没动弹,眼睛半眯半闭。阴部流出一滩血水。
清洗伤口时,它抽搐了几下,并不逃走,它懂我的那份爱护。
不理会没有质量的泛爱,不屈服违背原则的强势,便受到毁灭性的攻击,人世间何尝不是这样。
整整15天,倩珊的血水才止住,身体慢慢恢复。自此,倩珊一生都没恋爱生子。
四
十年的时光悠忽而过。儿子在外求学,倩珊步入暮年。
相比曾经追逐嬉戏、制造麻烦快乐的时期,它愈加沉稳、优雅、大气。
健身是它的主责。爬树,三秒之内可以上下两棵树;周游领地,在草丛间,仰望掠过的麻雀,探查隐藏附近的老鼠;伫立砖地,伸腰拉胯,或者蹲在我身边,不言不语,要么假寐要么观望,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。
儿子每到寒暑假,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它,抱它,“折磨”它,倩珊的记忆超强,见到儿子,新仇旧恨满血复活,它明白逃不是办法,出其不意反攻最有效。
儿子常常指着手掌、手臂的抓痕说:“我知道,只有以德才能服猫。”
今年春节,他俩奇迹般和谐相处。倩珊不再躲他,甚至躺到儿子的臂弯午睡。儿子也不再扯它的四肢扑倒它,翻来倒去折腾它。“它老了,现在比你还老。”学医的儿子一副很了解的样子。
据说十年的猫咪年龄相当于人的76岁。
今年春天,倩珊领地的草绿的早,柳叶茂密,蒲公英随处洒落,过去蒲公英的花朵是倩珊磨牙的首选。但是,在欣欣向荣的时节,倩珊却没了精神。
它并没有人类惧怕的皱纹,五官依旧立体精致,双眼依旧大而美。它并不颤颤巍巍,猫步依然优雅。但是它没了食欲,没了力气,生命开始了倒计时。
4月29日,我们的一员---倩珊,在进行户外、家里,反反复复的数次斗争后,决定在它生活了十年的家里谢幕。
沙发、床头、窗台、地板,这些熟悉的地点一一作别后,它悄然而逝。